況且,作為翻譯,即使在聚光燈打得再亮的場合,也注定只是在暗影之中,以自己的耐性和專注的職業精神,扮演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。
事實上,最優秀的譯員就該扮演這么一個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角色。
當會議順利進行的時候,最好的同傳應當做到的是,讓觀眾聽起來就像演講者自己在說話一樣。相反的,一旦翻譯發生一點點的意外和事故,會議就會進行不下去,這個時候恰恰是翻譯的存在感最強的時候,可很顯然,這并不是什么好事,也是翻譯祈禱最好不要發生的事情。
▲同聲傳譯譯員的工作狀態
記得在聯合國實習的日子里,我就差點碰到一次這樣的重大事故。
有一天,倫敦正好發生了交通行業的工會大罷工,這種突如其來的罷工往往會給正常通勤的人帶來煩惱。那次也一樣,所有公交線路、軌道交通都延誤乃至停運。雖然作為學生的我們由于住在市中心,行程未受大影響,但幾位正式譯員由于安家在郊區,可就大受影響了。
聽著會議開始鈴已經連連打響了幾遍,可中文同傳箱子里的三位譯員卻遲遲未能到場。只見會務工作人員急得滿頭大汗,到處打電話找人,甚至都已經有了最壞打算——讓我們這些同傳實習譯員直接頂上。
因為中國代表是第二個發言,所以如果沒有同傳譯員把他的漢語發言翻譯成英語的話,其他小語種譯員就無法工作,這也就意味著會議根本無法順利進行下去。只見準備發言的中國參贊手里拿著稿子,時不時地就會抬頭看看空無一人的同傳箱子,看起來似乎很生氣,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。
在這樣的尷尬氛圍中,第一個國家的代表發言完畢,就在主持人提示中國代表可以發言的時候,我們的聯合國同傳老師終于氣喘吁吁地出現在箱子里了。他稍站一會兒,花了5秒鐘平復氣息后,就開始流暢地進行同傳翻譯了,就好像一切問題都沒有發生過一般,這讓我們兩位實習生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在經歷了最初的幾次陪同和交傳翻譯后,我也開始接觸到同聲傳譯的項目。
一談到這個領域,有一個話題在圈子內總是難以避免,那就是:如何才能與搭檔有完美的配合?
在國際著名的“高翻院”,同聲傳譯需要2~3名譯員進行合作,以輪流翻譯的形式完成工作,每輪大概20~30分鐘。其原因是,在高強度的工作條件下,30分鐘已是人大腦集中力的極限,為了避免譯員的輸出率降低所導致的翻譯質量受損,會議同傳必須由多人搭檔完成。
既然談到了搭檔,那么與搭檔如何在同傳箱里互相幫助、共同完成翻譯任務,這也就成了一個有講究的技巧。
在大多數情況下,會議配備兩名同傳譯員就已經足夠。在正式會議之前至少一周,譯員不僅需要從主辦方處獲得盡可能多的材料,更要自主地對會議話題進行研究和學習。正所謂“臺上十分鐘,臺下十年功”,每次同傳會議,我們都要搜集很多材料進行學習和背誦。以最高規格的聯合國和歐盟會議為例,每次的會議為期一周左右,而譯員所要閱讀和記背的材料經常多達上千頁。
有聯合國資深譯員跟我們開玩笑說:“每次準備會議同傳的時候,家里的材料放得哪里都是,連廚房和廁所都散落不少,以便隨時閱讀學習。”這也是為什么優秀的譯員總會被參會者問及諸如“你是不是學我們這個專業出身的?”一類問題。
其實,身為翻譯,我們并不神通廣大,只不過比別人多了些勤奮,另外還掌握了快速學習的技巧罷了。

然而,一場翻譯任務得以順利進行,材料準備得好還是不夠的,翻譯的臨場發揮也很重要。這個時候,我們與搭檔之間的配合就顯得尤其重要。每輪翻譯具體為多少分鐘?在我們對著話筒無法口頭交流的情況下,該用什么方式示意搭檔接力?這些看似細小的問題都要提前商量好,否則會場上一旦出了狀況的話,后期很難把缺漏的部分找補回來,很可能會造成重大的工作失誤。
其實,理論上來講,搭檔之間配合好并不是什么難事。有不少同傳機器上都有液晶屏可以顯示時間。具體操作時,其中一位譯員翻譯一遍,另一位譯員便處于待機狀態,旁聽的同時留意好時間,在屏幕時間快到20分鐘的時候,輕拍搭檔,表示自己準備好接力即可。
這是理想狀態下的搭檔方式,但在殘酷的現實情況下,由于溝通問題導致的尷尬配合時常發生。
有一次在接到會議任務后,我還沒來得及開始尋找搭檔,就被告知主辦方會自帶一名翻譯與我搭檔,在一個同傳箱子里進行翻譯。我心想,有位了解會議內容的翻譯與我搭檔或許是一件好事,畢竟我也可以通過揣摩她的翻譯習慣來改進自己的用語,沒準還能學到不少東西。于是我就安心地開始準備材料。
主辦方給我發來了其中幾位講話者的發言草稿,這讓我頗感省心,因為即使講者在現場會有很多個人發揮,譯員也已經大致掌控了講者的風格和所談內容,也就能準備好萬全之策了。雖然還有幾位講者的信息主辦方沒能發給我,不過有總比沒有好。
就這樣,在會議當天,我做足準備趕到了現場,第一件事就想看看與我搭檔的是位怎樣的翻譯。進了箱子后才發現,是位看起來年紀較長的翻譯。我尋思著這應該是一位相當了解同傳行規的前輩,因此我們只簡單討論了一下由誰先開始翻譯,對于之后的次序和如何交接就沒有事先商量。
等到會議開始后,讓我大跌眼鏡的事情發生了。凡是主辦方之前給過講稿的演講者上臺,這位搭檔就默認為是她的工作范疇,一個按鍵打開話筒就開始讀預先準備好的翻譯稿了,看也不看一旁目瞪口呆的我。針對余下的那些沒有講稿的演講者的演講內容,她一聲不吭,只得由我來應付。
有些時候,“豬隊友”的出現并不是因為他們不靠譜,而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搞得我們很無奈。同行們在一起聚會時,經常會聽到一兩句抱怨,我也因此聽聞了不少“豬隊友”的傳說。
有一位譯員第一次進同傳箱,由于太過激動,在提醒搭檔這一輪快結束的時候,用力過猛,把搭檔直接從椅子上拍倒在地;還有譯員在接工作前沒有量力而行,逞強擔任醫學會議的翻譯,結果在投影中出現血淋淋的手術鏡頭那一剎那,竟然直接暈厥倒地,把身旁的搭檔嚇傻。
鑒于自己過往的經驗教訓以及從同行們那里聽來的諸多軼事,我在之后的每次工作前,都要和未曾搭檔過的譯員相互了解和“約法三章”。當然,在留心別人的同時,自己也應注意遵守同傳箱禮儀,不要影響搭檔工作,為自己留下好名聲。比如說,不要用味道濃郁的香水,這是由于同傳箱本來就很小,太濃的香水在小空間里會顯得異常刺鼻。另外,也要注意整理和收納擺放在工作桌上的資料,不讓自己的東西占地過多而影響到搭檔。
遇到的“豬隊友”越多,我也就越珍惜自己遇到過的“神隊友”。配合愉快的搭檔多半會成為你的好朋友,這也就無形中擴大了你的圈子,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你自己一定要業務過硬、人品過關哦。
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次“神助攻”來自于一次金融會議。當時,演講人報出了一長串數字,這時正在翻譯的我有些心慌,生怕自己會記錯。就在我忐忑不安地準備輸出翻譯內容時,搭檔竟然遞過來他所記錄下的數字,我快速地和自己紙上寫的數字核對,當下信心大增,就順利地翻譯出來了。
搭檔的這一舉動讓我十分感動,在之后很多次工作中,碰到難記的數字時我也會幫著一起聽,然后默默遞給我的搭檔,這些看似細小的舉措恰恰能夠幫助譯員們多一份自信,也就使得彼此多了一份默契。“神隊友”的存在讓本來緊張的工作多了一份溫暖,同關一個小黑屋子里的兩位譯員的默契配合,會讓本來艱巨的任務變得順利和輕松。
作者介紹:莊立川,畢業于英國倫敦威斯敏斯特大學,同聲傳譯碩士,擁有十年口筆譯經驗、四年上海教育系統教學經驗,曾于2014年赴聯合國海事組織進行口譯實習,并于同年擔任李克強總理訪問倫敦期間口譯組成員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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